2012年4月1日 星期日

我在底層生活的日子


每天晚上我總是默默無語重複著每天下班後的例行公事:吃晚餐,收拾晚餐,幫動物們弄晚餐,獎勵小狗上廁所的餵食(N次!),稍微整理永遠有水滴,毛髮的地板,打膽經,洗澡,然後上床睡覺。整套流程被某種程度的緊張感所驅使,因為下班回家常常已是9點,而第二天還要趕捷運上班,所以稍有延宕就表示第二天會精神不好。

某天當我關燈躺在床上面對一片黑暗時,我嘆口氣,想起看了1/3的我在底層的生活:當專欄作家化身為女服務生這本書,心裡想著縱然我的時薪是所謂的底層工作者的10倍或20倍,但面對的其實是相同的漫長無邊際,同樣無機冰冷的工作與職場,其實在這資本主義的社會,同樣需要一份不間斷的工作養活自己的我們,不管是被標為中產階級,或是底層工作者,其實某部份的心理糾結是相同的。

然後,當我看完整本書時,我深深的為我上述的想法感到羞愧不已。

當身為中產階級(擁有PHD的專欄作家)的作者芭芭拉,決定親身體驗所謂的“底層生活“時,這中間為何產生出被報導或付印成書的價值,就是因為,縱使我們這些白領上班族面對工作時一樣有絕望與崩潰的時刻,但我們永遠也無法體會什麼叫作為了生活掙扎的極限時刻。

付不出公寓押金所以只好住一週400美金的汽車旅館,而工作時薪只有6至8美金(8美金算高薪!),所以就算拼命工作也只能剛剛好換取一個恐怕連門都鎖不緊的住處;健康保險當然是不可能的(因為自付比非常高),所以就算你長期從事勞力工作而全身病痛,但你絕對不能去看醫生,因為這代表著雙重損失(沒有工資以及高昂的醫藥費用),你只能…用工作撐下去!這就是芭芭拉在作家事打掃工作時的主管用來勉勵(恐赫)員工的一句話。

一開始這地下旅程時,我其實不喜歡作者芭芭拉,原因很難說的明白,可能就是上面提到的,我的自以為是同理心,我沒把自己放在和專欄作家兼生物學博士的作者同一邊,我認為從小的成長背景與家庭環境,讓我足以了解貧窮,可以站在另一邊,對於芭芭拉高知識份子的戲謔式幽默與不適應指指點點,不以為然。

但是,我哪裡懂的貧窮呢?芭芭拉總共在三個州從事了三份低薪工作,分別是佛羅里達州當餐廳服務人員,保守的中部緬因州作家事打掃工作,最後在明尼蘇達州的Walmart作賣場小姐。每到一個新地點,她身上大概會有約1000美金的“起始金“,一點點的基本衣物,以及一輛車(其實光是有車這件事就不符合她想模仿的人的生活,但她坦白的說她就這點無法放棄),接著她就要開始在當地找住處,找工作,然後實驗自己是否有能力靠著自己的勞力養活自己。

雖然她的起始金已經讓她站在相對較高的位置(她曾經不解的詢問同事為何去住週薪400美以上的汽車旅館,而不是月租600~1000美金的公寓或拖車公園,她同事反而大惑不解的回問她:我哪有錢付押金跟第一個月的月租呢?),但她後來還是無力建立一個健康的收支平衡帳本,就算她曾一次兼兩份差,都只能讓她勉強過著剛剛好活命,而且承受不起任何風險的低生活水準。

最後的總結裡,她分析之所以貧窮無法被輕易扭轉的原因在於工資太低,而租金太高。根據社會經濟研究,房屋租金如果超過收入的40%就屬於危險範圍,但她的同事們許多租金都佔去了50%甚至80%,因為社會進步發展,富人居住區域擴大,同時也抬高房價,窮人只能遠離市區,但他們的工作,大多是依附富人的生活而生,所以他們永遠面臨住的便宜但離工作地點遙遠,只能耗時耗錢的通車,或是,住在一輛長期停在停車場的汽車裡,這樣工作方便,還能多打一份工!

但是為何工資無法被提高?如果社會繁榮進步,照理說工作機會增多,依照供需法則,工資可以一路往上,或至少不是時薪6美金這種標準。芭芭拉的看法在於勞資雙方的不平衡,特別是這些處於社會劣勢的低收入勞工,因為資訊的缺乏與不對等,再加上社會階級的成見與觀感(許多低收入勞工被認為是偷懶不願工作甚至有藥物問題的人),他們選擇工作的行為,並不像我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白領階級以為的“理性經濟人“(經濟學概念,完全理性的人,會以自己的最大利益為目標,行使各種理性判斷與行為),在求職時的人格心理測驗,在陌生人面前脫褲的尿液檢測,管理階級或高壓或懷柔要求“完全交出自己“的對待(上班時間不淮講話,不淮休息,上廁所前要打卡,不可以談論薪資,加入工會會遭到不明原因的解職),這些種種,都讓這些低薪勞工,愈趨自尊低落,只能用盡全力想辦法保全眼前的工作,而不是尋找更好的機會。

而一開始,這些人為何會成為社會底層的工作者?就因為他們懶散,或是不夠努力?芭芭拉的觀察不是如此,她的同事有些是無身份的外來移民,有些是離婚後脫離社會保險的貧窮媽媽,有些則是在拖車公園住了三代的子女(高中沒畢業就得開始工作),他們一身病痛,長期營養不良,但仍然每天奔波2份或3份工作,甚至也努力在不被看重的工作中尋找成就感(在佛羅里達的女侍們常常趁管理階層不注意時多給客戶一些麵包,因為她們覺得照顧客人是她們的責任),但他/她們仍然貧窮,仍然只能仰望有錢人的生活,為他們服務。



這時我想起之前看過的塑膠鴉片:雙卡風暴刷出台灣負債危機,如果說我在底層的日子提醒了什麼叫貧窮(而且還是短期觀察的貧窮),那塑膠鴉片讓我知道看似平穩的中產階級生活,其實充滿了各式風險,足以讓人生一夕變色,瞬間掉落貧窮的那一端。塑膠鴉片中有一份為何成為卡奴的調查,我到現在還記得我是如何吃驚的看到女性前三名是為親人/配偶揹債,買房子,生病,而男性則是作生意失敗,買房子,生病。其實生活是多麼脆弱,意想不到的打擊隨時而來,而且更諷刺的是,有時只是逐夢失敗。

芭芭拉在Walmart當賣場小姐時,曾經幸災樂禍的想像和她不合的同事,從梯子上跌落的樣子;或是在緬因州到老人院上週末班時,半夜睡到一半驚醒,然後忿恨的想早上之所以工作不順利,肯定是某位看她不順眼的同事在“弄“她。事後這些自然產生的真實感受讓她經歷了更大的心理衝擊,原本的芭芭拉不會這樣想的,所以是疲勞,高壓,無望的低薪工作,使她轉變成如此惡毒,又或是其實我們本來就是刻薄,無良,自私自利,低薪工作只是給我們機會認清自己?

我現在不敢,也沒有資格說任何冠冕堂皇的結論,就連在光鮮亮麗的辦公大樓裡,我也曾經真心的希望某些同事經歷一些不愉快的時刻。只有身在他處,才能真正知道自己,但也是因為如此,人生才會需要信念,需要原則,才能在一片混亂無光的世界裡,劃出道路,然後走下去。這是我努力了幾十年,好不容易想出來,面對人生考驗與風險的唯一方式。




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