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4月18日 星期三

Happy hour

每週六的早上,是小狗托的Happy hour。
其實並非全然如此,但我儘量作。每週六早上只要我沒有被不定時的低潮襲擊,我會帶著小狗托往土地公廟後的小山丘前進;或是走完長長的民生街,轉過24小時的小北百貨,再穿過車水馬龍的馬路後到百貨公司認養的小小狗公園。

只是每次小狗托的活動範圍不在被柵欄圈起的公園裡,而是外圍的座椅區,我會解開項圈,讓她自行探索這空間。我不擔心她會走遠,從小她就很警醒,永遠是小心翼翼的神情東嗅西聞,以謹慎而微小的步伐緩慢的前進,AL過去說她那種神態偷偷摸摸的不大器,但我覺得那是一種美德,不躁進,不妄動,小狗托有自己的主張和這世界打交道。

小狗托曾生過一次大病,寄生蟲讓她病懨懨了好久好久,至今我餘悸猶存。醫生判斷是在河濱公園的草地上,被其它狗感染的。醫生說,草地危險,要遠離,其它的狗狗,也危險,最好避免。我和AL同時反問,不是都說要讓狗多認識其它的狗狗,建立人無法給予的同類社交嗎?滿頭白髮老經驗的醫生笑著說,哪有需要,她不一輩子都跟人在一起嗎?

但今天我讓小狗托進了公園,因為晚一點預約好了剪毛洗澡,如此我才放心讓她踏進草地與泥巴地。公園裡已經有了一對年輕母女,旁邊奔來跑去的中型白狗,應該是她們的,媽媽不停的用極大的聲量和旁邊的中年人聊天,中年人牽著一隻柴犬,旁邊又坐了一隻。我快快的經過他們,往公園另一頭的木椅走去,坐了下來,解開她,拿出我是許涼涼(多麼的點題),準備看書。

小狗托不像一般狗,會在第一時間朝向其它狗狗奔去,通常都是其它狗狗好奇的過來嗅聞,接下來會發生的事不外乎兩種,第一種是大型狗居高臨下具有優勢的打過招呼後,轉身就走,幾次下來連我都感到受傷。而如果是活力充沛舌頭總是晾在外頭的中小型狗狗,常常在第一次見面後再也離不開她,不是瘋狂的追逐繞起圈圈,就是時不時的過來確定一下:妳真的不想跟我玩?

小狗托不理其它的狗,剛開始她會遵循生理原則,禮貌而節制的聞一下對方的屁股,交換某種神祕的訊號,之後就會遠遠的離開狗群,像求學班級裡總會有的,冷淡又莫測高深的邊緣孩子,自得其樂的建立起隱形的小圈圈,不讓別人靠近。

但我知道她一直都有在注意著其它狗,就像我手上總是拿著書,拿著手機,避免和其它主人四目相對時,不得不交談的壓力,但我其實都只是置身遠處,默默的觀察其它人。而且,同樣帶著狗的人們,總是假設另外的狗主人必然是樂天,外向,而且期待熱鬧的對話交流,所以我必需注意著突然而至,無前言無破題的各種問題:

公的母的?

這通常是第一句問話。帶著柴犬的中年男子離開那對母女,繞著公園轉,遇到我時問:公的母的?我很快的說是女生之後又低下頭。小狗托是女生,不是母的,這是AL的堅持,我原本不在意,後來也如此回答。中年人的柴犬毛色漂亮有光澤,我很喜歡,把頭微微抬起看著被牽著的柴犬A,不是很有活力的緩步走著,另一隻沒拴住的柴犬B則是不知何時到了草地中央,猶如入定般直直的坐著,動也不動。

接著又有幾隻狗進場,微胖有點年紀的女人牽著黑白交雜的中型狗狗,瘦高的年輕女子抱著不停大叫的吉娃娃,還有一個穿著浪漫圓裙的女生,很優雅的把小小的白色馬爾濟斯從揹袋裡抱出來,很快的,所有狗都圍過去,我看到白色馬爾濟斯臉上明顯的驚恐:這怎麼回事?我忍不住笑了。

然後他或她就消失了,看來他或她跟托托一樣,是個寧願躲在暗處靜觀其變的孩子,這讓我心生好感,雖然這不會是一般人的標準。總是大聲講話的媽媽牽著女兒,越過公園直直往我過來,我有點緊張,用眼角餘光掃描著,還好媽媽不知是無法突破,或是真的無意與我對話,只對著小狗托說:妳好乖呀,妳是一隻好乖的浩浩對嗎?年輕媽媽的語調像在唱著詠嘆調,音階又高,尾音又長,而且無需對象。

她不停的唱著:妳是一隻好乖的浩浩呀! 妳都不會浩浩對嗎?(原來浩浩是這意思!),轉身又拉著女兒看著剛入園的拉不拉多幼犬說:妳看那是媽媽之前養過的浩~浩~呀! 妳看到沒,看到沒?他/她是寶~~寶~~呀! 寶寶~~! 寶~~寶~~就愛玩呀,妳看他就愛玩呀~~跟你一樣呀~~

我的視線可以清楚的看到歌唱著的媽媽穿著鮮豔的紅鞋,還有肉色的絲襪,再往上看,其實她也不年輕了,臉上的線條風霜下垂。

一陣吵鬧,托托被吉娃娃兇狠的追趕,衝過來找我,這種時刻總令我母性勃發,我一把抱起小狗托,吉娃娃仍骴牙裂嘴的挨過來,瞬間我有被咬的危機感,我對尾隨吉娃娃而來的瘦高女人說:請妳牽走他/她好嗎?女人的臉上似乎有點吃驚,嘴上答好但仍慢條斯理的走來走去就是不過六,吉娃娃的威脅未解除,雖然是小狗,雖然我從來不認為一隻狗會心存惡意,但無法自我控制的尖利牙齒可以傷人,與狗相伴的主人此時不該置身事外,她該是狗和世界的緩衝機制,我是這麼想的。

但顯然瘦高女人不這麼想,她心不甘情不願的抱走吉娃娃,我成了不好相處的刻薄女子。

只是很快的,我被安慰了。一對小兄妹不走正門,從柵欄翻身進來到我旁邊,抱著一隻毛色光亮柔軟的長毛臘腸,臘腸屬於第二種,無法自拔的跟著托打轉,在椅子上爬上爬下的希冀一點正面的回應,小狗托不悅發聲驅逐,小兄妹過來拉開臘腸,問:她是男生女生?女生。

難~怪~喔!難怪他一直想騎她! 小女生如破案般恍然大悟,我看著她,她很認真的跟我解釋,因為臘腸是男生,男生會想騎。我被她一本正經的解釋逗笑了。把小男生臘腸抱走的哥哥也過來了,用很溫柔的語調問:她叫什麼名字?她好可愛,頭澎澎的。

哥哥的溫柔是發自內心的,把不時攀爬到我身上的長毛臘腸抱走時,動作極其輕柔,緩慢,似乎是怕晃到有著長長身軀的臘腸,他對我笑著說:妳可以放她下來,我會牽著他。

我很感激的向他點頭,帶著小狗托走一遍園內波浪狀木橋,轉頭一看,剛剛湧進的人與狗都退去了,連唱歌的媽媽都走了,而且身邊只有小女生,沒有狗,原來,她現在沒有浩浩,她在回憶她與浩浩的過去。

我慢慢的收拾東西也準備離開,猶豫該不該回頭跟小兄妹道別,總是不善與人交際,總是拿捏不住善意與惡意,總是身在此處卻想著他方,總是懷疑一切原由與動機,總是拿眼前這一刻比較生命的悠長,我總是,不這麼坦率的處理和外界的關係,而且很不幸的,我的狗和我一樣了。

但小兄妹已經再度翻身出園,原來不是我在等待他們,是他們為了我留下,一旦發現我要走了就乾脆的退場,我很感激這樣的相遇,我相信和我一樣害羞的小狗托也是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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